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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

《月色》

 ·

·寒瑶

·10k+,还是一发完

·感谢中年人的久别重逢

 

【1】

 

    如果不是因为剧院广场前的倒霉孩子撞到了脑袋,邵宇寒确实此刻应该坐在音乐厅里和邢克瑶欣赏维也纳交响乐团的贝多芬专场。

    可能是第六和第七交响曲吧,邵宇寒看过节目单,又有些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看到演出讯息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带她去。

    她从小家境优渥,学琴只是件顺理成章的事情,从商的父母从来没有要求她要在音乐上获得什么成就,甚至也不要求她在家里来客人的时候表演些什么。但她向来聪明又努力,到了高中的时候,已是校乐团的第一把小提。

    当然这段经历在进入医学院之后,就结束了。学业和恋爱占据了邢克瑶大部分的时间,唯一的余音只是——会和学长去听音乐会罢了。

 

    邵宇寒记得,邢克瑶第一次撞到他的时候,穿着简单的卫衣和牛仔裤,头发一把扎在脑后,是个大大咧咧的小姑娘,因为跑得太用力,自我介绍的时候都喘着气。

    以至于他们恋爱之后不久,第一次约看音乐会的时候,邵宇寒在剧院门口吓了一跳。

    他的小姑娘穿了一条丝缎的黑色连衣裙,不张扬的设计感体现在腰间几处不规则的褶皱里,她戴了一条细细的项链,锁骨之间只有一颗小而亮的星。月色照在丝缎和那颗星上,反射出一些温柔的光。

    是课堂和研究以外,他还不曾知道和领略过的一点光。

    “怎么啦?”邢克瑶看到他在慢慢走向自己的路上停下了脚步,停在原地打量自己,便忍不住冲他走了几步,站到他面前。

    “有点儿惊讶。”他笑着说。

    邢克瑶有点儿不好意思,低了一下头说,“看音乐会嘛,正式一点儿”,说罢便挽上了邵宇寒的手臂,“走吧。”

    那晚到底是德沃夏克的哪几首曲子呢,邵宇寒一点都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侧过头去看到她修长白皙的颈,和闪着欢欣快乐的眸子,他很难觉得世间还有什么旋律可以比得上。即使是德沃夏克笔下的山川河流、自新大陆的柔情婉转。

 

    音乐会散场之后,邵宇寒送她回宿舍去,两个人牵手走在树木的月影之下。

    “以前没听你说起过会拉琴。”邵宇寒笑着说,用手指捏了捏掌心里的她的手。

    “怎么,以为我的手只是做实验、写报告,以后做手术吧?”她侧过头去狡黠地看他。

    “不是。”邵宇寒否认,他牵起邢克瑶的手来悄无声息地亲了一下,“是觉得你的手真漂亮,拉琴和做手术,一定都好。”

    手背像被什么小动物轻轻地碰了一下一样,轻而快的留下了一丝不一样的气息。邢克瑶脸红了,低着头又走了几步,她才说,“我只有手漂亮?”

    多不讲理的姑娘啊,但撒娇又撒得那么的……理所应当。邵宇寒心想。

    他停下来,仔细地盯着她的眼睛,好一会儿才说,“哪儿都漂亮。”

    邢克瑶心里有些后悔,后悔不该蛮不讲理,因为等到自己把对方那蛮不讲理的浪漫也招惹上来的时候,她其实也招架不住。

    果然,邵宇寒说完之后就低头吻了下去。

    那是他第一次吻她,邢克瑶心里乱得要命,不知该如何有章法地遮掩自己的紧张,索性闭上眼笨拙地等待他的招式。

    但是邵宇寒何尝有招式。如果不是因为她撒娇,他今晚甚至还没有勇气吻她。他一边想,一边慢慢地啄她的嘴唇,闻到她耳朵后面清新的柚子味道,才忍不住轻轻地咬住了她的嘴唇。

    月色好亮啊,邢克瑶闭着眼睛的时候想,不然骑车而过的外国人也不至于看到了他们,还吹出一个响亮的口哨,有些“congratulations!”的欢快意味。

    直到送到宿舍楼楼下的时候,邢克瑶耳朵根上的红还没完全消退,这时候她又恨起了月色,让邵宇寒把这一点害羞也都看在了眼里。

    “下次拉琴给我听好不好?”他摩挲着掌心里的她的手。

    邢克瑶点点头,“好,不过也许生疏了。”

    他笑着看她,摸了摸她的脸颊说,“上去吧,早点睡觉。”

    明明是个不那么容易睡着的夜晚了。两个人心里都在想。

    他埋头苦读了到如今,忽然被这样一个莽莽撞撞的小姑娘撞进了自己的怀里;她当别人口中完美的邢家千金到如今,才知道眼前有一张自己可以一抬眸就望到的温柔明亮面孔,一伸手就可以拥到的宽厚怀抱,是多幸福的事情。

 

    像春风正好吹到一朵花上,像月色刚好照进一扇窗里。

 

    到底怎么就想起这些来了。办公室里的邵宇寒挂掉求助电话,不禁扶着额头想了想。

    这样重量级的乐团来江宁,票几乎是一抢而空。他很少为私事求助过去的病人,这一次竟然鬼使神差地,打电话给了江宁当地乐团的一位老师。

    老师找团里关系替邵医生买了两张票,虽然三推四推没有推掉邵医生的转账,但能帮救过命的邵医生一个忙,心里还是美滋滋的。毕竟能让邵医生开口的,肯定不是小事。

    但在邢克瑶面前,邵医生把这件事说成了一件随口的“小事”。

    “那个……维也纳乐团要来,正好也能弄到票,要不要一起去?”他在办公室给邢克瑶煮面,装作是顺嘴一提。

    “不太忙的话,就一起去。”她不动声色地同意。

 

    当然邵宇寒也万万没想到,重逢后的第一场音乐会,竟然有意料之外的结局。

    把昏迷的人送上救护车之后,邢克瑶才看到他。救护车外的人群还没完全散去,但隔着数重人墙,他一双眼睛里也早已容不下其他的人事。

    那个义无反顾的、勇敢善良的,小姑娘。

    邵宇寒在心里重重地叹息。叹息自己把这样的小姑娘丢在了山高水远里,叹息自己重逢之后还要用“人总是会变吧”来平息自己的后悔和放不下。

    叹息原来他们之间,只有时间流逝,而竟无物是人非。

 

    刚重逢的时候,邵宇寒也有过一些来自成熟的、理性的中年人的合理怀疑,怀疑自己看到她时候的忐忑,只是来自于这七年里的后悔和唏嘘——只是一些怀旧的东西作祟罢了。

    但是越往后,邵宇寒发现就越不是这么回事。

    比如今晚他穿越人海朝邢克瑶走过去的时候,他重新体会到了一种欣慰和紧张。

    欣慰她还是那个邢克瑶。紧张的也是——她还是那个邢克瑶啊。

    邵宇寒自己嘲讽自己维持稳重高冷人设那么多年,看到她的时候,破功也是容易的事。

 

    等邵宇寒走到邢克瑶跟前,两人相视一笑。邵宇寒看了看表,说,“估摸着几个乐章都奏完了吧。”

    何况音乐会途中不进迟到观众,要等下一个乐章间隙才能排队进去。邢克瑶笑着说,“不好意思啊,耽误今天看演出了。”

    他笑得更温柔了,把衣服披在她肩上,“没事,下次再看吧,送你回家。”

    这样的夜晚怎令人不生出一些来日方长的心呢。邵宇寒想。

    他去车上取了消毒湿巾,在停车场仔细地替她擦手,说,“一会儿我开你的车送你吧,我的车明天再来取就行。”

    “开你的吧,明天别耽误上班了,我的车我明天让司机来开就行了。”她盯着邵宇寒给自己擦手,一边说道。

    “好。”他点点头,一边把她手上的血迹仔细地一点一点擦掉。她被他握着,很乖地任由他安排。

    “你笑什么?”过了许久,邢克瑶才忍不住问。

    “没什么。”邵宇寒笑着摇摇头。

    “啧。”她不满,用已经擦完的一只手戳戳他手臂,“说。”

    邵宇寒抬起头来看她,敛起了一点笑容,但眼睛里忽然多了很多难以名状的东西,邢克瑶忽然后悔自己挑起没意义的拉锯,心虚地把眼睛望向别处。

    “我笑今晚的月色还是一样亮,但是没人再吹口哨了。”他说。脸上的笑意早已被几乎溢出来的深情替代了。

    该死,邢克瑶咬了咬嘴唇。

 

【2】

 

    同学会的筹备会之后,邵宇寒把邢克瑶的数码相机拿走了,把“看了会浪费很多时间”的盒子留在了她那里。

    那晚邵宇寒走后,邢克瑶对着那个盒子又想了一会儿,她也很久没打开这个盒子了,要不要索性就先来浪费一点时间呢。

    算了吧,她盖上盖子。毕竟人家也没说要再看看、要带走吧。

    可邵宇寒不是。他回家之后,快速地翻出读卡器来,打开电脑翻看相机里的照片。

    那里面有成百上千个邢克瑶。

    有写着论文就趴在书桌上睡着了的她,在校园里边晒太阳边等他下课的她,在图书馆里仔细查文献的她,他过生日的时候在餐桌前拉琴给他听的她……还有,在星期天的早晨,他起床拉开窗帘的时候,窝在被窝里照到一缕太阳,皱起眉头也不愿意睁开眼睛的她。

    邵宇寒深切感受到一种痛楚,这种痛楚来自于他想到当年,自己竟然忍心把这个相机寄给了邢克瑶,而她可能也真的打开看到了这些照片的情景。

    明明那么相爱,可又对彼此那么残忍。

    还把这种残忍当做是对她人生的成全。邵宇寒在心里骂自己。

 

    他关上电脑,给她打了个电话。

    “那个,数据我导出来了。”他说。

    “好啊,有用得上的吗?”邢克瑶问他。

    “有,有好些以前跟同学们一起拍的照片。”他回答道,其实那些照片在千百个邢克瑶里,显得沧海一粟。

    “那就好,易骞该高兴了。”邢克瑶笑着说。

    “嗯……我整理完就发给他。弄这些事情,就属他花样多了。”他说。

    邢克瑶刚洗完澡,披着睡袍站在窗前,不知道邵宇寒还想说点什么。她也不想问。

    “我……”邵宇寒很想问问她,当年拿到相机之后,或者说这七年里,有没有再看过里面的照片。

    但他一时竟问不出口。

    “我能要回这个相机吗?”邵宇寒忽然说。

    她沉默了一会儿,“不可以,你得把它还给我。”

    邵宇寒明白了,他的心像是被轻轻攥了一下,呼吸停了一秒。

    她看过的,她看过的。

 

    正式的同学会还没开,这天晚上刚回到家的邵宇寒接到了卫兰的电话。

    “你在医院吗?”卫兰劈头盖脸问。

    “刚回家,怎么了?”邵宇寒才在沙发上坐下。

    “瑶瑶在急诊呢,胃溃疡导致有点儿胃出血,他弟也没接电话,你赶紧来一趟吧。”卫兰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邢克瑶看着卫兰,说,“我就觉得我不能来仁心看急诊,你看你……”

    卫兰气急,“姑奶奶,你都这样了,还说这些鬼话。再说在这江宁还有比卫主任的急诊更好的急诊了吗”,卫兰把电话丢回兜里,“他没在医院,过来得要一会儿。”

    邢克瑶发着高烧,发现自己呕血了才半夜开车来了医院,胃病是常年熬工作熬的,早年公司壮大和业务拓展高峰的时候,满世界飞的日子哪有什么饭点和睡点。

    她自己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只是这次好像更严重些,晚宴见了客户,没招架住只好多喝了酒,一下子就顶不住了。

    过去这些年每次生病,邢克瑶很少有自怜,因为知道一觉醒来,还是要去当那个无所不能的邢总。她早就习惯了打着点滴看标书、签文件,也早就习惯了跟爸妈报喜不报忧。

    他知道了该生气了——可此刻知道邵宇寒马上要过来,她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毕竟他是连开发动机睡觉都会批评的严格的安全监督员。邢克瑶心里忽然软了一下。

    就这么想着,麻药就起作用了,她迷迷糊糊的,只看到卫兰的影子在眼前晃。

    邵宇寒冲到急诊的时候只看到卫兰,他气喘吁吁,一把抓住卫兰问,“克瑶呢!”

    “送去胃镜和止血了。”她指指楼上,“估计还要一会儿,你一会去接她,我这走不开。”

    邵宇寒点点头,一屁股坐在急诊外面的椅子上,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焦躁。卫兰交代同事几句,在他身边站定。

    “知道担心了?”她故意说。

    邵宇寒跟卫兰倒是出奇的坦诚,“是我没能一直照顾她。”

    卫兰没空听他说这些,只是交代道,“今晚消化内科刚好老张在值班,你一会儿问问他情况”,她准备继续去忙,丢下一句话,“你那些话不用跟我说,去跟瑶瑶说。”

 

    邢克瑶在病房里醒来,看到邵宇寒坐在病床边看她,她动动手指,自己没打点滴的那只手被他握在手里。

    他手心湿漉漉的,还有些热。

    邢克瑶清醒了一些,把手抽了出来。

    “我没事。”她先发制人。

    邵宇寒没想到,他本来准备了挺多的话,想到过去每次邢克瑶生病的时候,都会撒娇、耍赖,他都准备很多的办法。喝冲剂的时候会准备一块她喜欢的糖,发高烧的时候会用浸了冰水的毛巾给她敷额头,胃疼的时候会熬很清淡的粥,有时候弄破了手,他很耐心地消完毒之后也要假装吹一吹才好。

    但是今晚他忽然收到了她的一句——我没事。

 

    邵宇寒在重逢之后第一次感受到心如刀割。这种心疼不同于当年别离时的快刀乱麻,这种疼来自于——久别重逢他还正在庆幸自己的小姑娘还是那个小姑娘的时候,却才发现她已有了自己所不曾了解的刀枪不入。

    是这七年自己缺席之后的风刀霜剑带给她的刀枪不入。

    比如生意场上的人心叵测,比如艰难奋斗里的形单影只,比如回望过往时的委屈难过,也比如面对父母和弟弟时的责任担当……所有他离开以后的世界,造就了如今眼前这一句——我没事。

 

    “你可以有事。”邵宇寒忽然说。

    “……”邢克瑶顿时败下阵来,她垂下眸子,许久都没说话。

    倒是邵宇寒又开了口,他用手指轻轻敲着病床边的护栏,一边说,“我和卫主任和张主任都聊过了,以后别喝那么多酒,按时吃饭。”

    他还像过去那样温柔,不同的是克制住了温柔之下的几分责备,邢克瑶感受到了,她在病房昏暗的灯光里朝他的眼睛望去,看到床头灯的暖黄色光束在他脸上蒙了一层薄薄的雾。

    又好像不是灯光里的雾。是她自己眼睛里的。

    她看到邵宇寒眼里许多东西交杂在一起的眸色。他没有立场像一个亲密恋人那样责备她不好好照顾自己,也没有办法像一个普通朋友一样理性地和她分析病情。他着急又无措,自责也心疼,但又不敢把这一切明晃晃地拿出来。他怕自己还没资格。

    这样盯着想了一会儿,邢克瑶眼睛里的雾愈发浓了。

    邵宇寒伸手抚了抚她的眼角,忽然说,“哭吧。”

    她心里的最后一点防线彻底崩溃了,只好静静地掉了一会儿眼泪。

    邵宇寒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拿纸巾给她擦了一会儿眼泪。

    其实离开他以后,邢克瑶常常都在感谢这些年风刀霜剑让她无坚不摧。可今夜她又那么确切地知道了,邵宇寒在悔恨这些年风刀霜剑让她无坚不摧。

 

    “我这样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参加同学会了。”她忽然想聊点别的。

    “如果不行的话,我就和易骞说我们推迟同学会好了。”邵宇寒说。

    邢克瑶笑了,“可别,那么多天南海北的同学都订好了日子,怎么是你说推迟就推迟的。”

    “我看了易骞找人剪辑的视频了,没想到弄得还真像那么回事,挺怀旧的。”她说,“不过视频也做好了,你可以把相机还给我了吗?”

    邵宇寒语塞,顿了顿才问道,“这个相机对你很重要吗?”

    邢克瑶脸色还苍白着,躺在病床上郑重地点点头。

 

    邢克瑶没有说,这七年来,每当她感受到艰难、痛苦或者任何难以为继的时刻,她都会打开这个相机看一看,看到自己曾经也这样地被人爱过、照顾过,她就仍然也有勇气咬着牙走下去。很奇怪啊,明明应该怪他没有留下自己,却仍然还在往事里记取着他给予自己的勇气和无畏。

    这是邢克瑶无论如何都对邵宇寒恨不起来的原因。

    就像这么多年,独自一人、长途跋涉,也没觉怎么样,可今晚他也明明没说什么话,自己却又丢盔弃甲了。

 

    等邢克瑶又睡着了,邵宇寒站在窗前看今晚的月亮。他想起以前有一次邢克瑶生病住院,他坐在床边喂她吃水果。

    “不吃了。”她摇摇头拒绝。

    “再吃一块,听话。”他递到她嘴边。

    “吃了有什么奖励啊?”她眨巴着眼睛狡黠地望着邵宇寒。

    他把苹果塞进她嘴里,“吃了再说。”

    苹果还没完全咽下去,邵宇寒便吻了一下她的眼睛,说,“行了吧?”

    小姑娘心满意足,靠回到枕头上望着天花板说,“每次生病你都会照顾我吧?”

    “当然。”他肯定到。

    “那生病也没那么坏。”她笑嘻嘻地说。

    “胡说八道。”他佯怒了一下。

 

    窗前月色依旧,身后的姑娘也还沉沉地睡着。邵宇寒回望了她一眼。

    可每次生病都照顾她的承诺却食言了。

  

【3】

 

    同学会结束的那天晚上,邵宇寒送邢克瑶回家。鬼使神差地拿买房这事表了白。

    邢克瑶莫名其妙,明明他有很多个不错的夜晚可以来做这件事。比如那天没看成的音乐会,比如那天自己的病床前。音乐会那天月色月影都这么好,病床前自己不仅脆弱还泪眼婆娑呢。

    都好过今晚他讲了个不好笑的笑话,开口就说要去看房子吧?

    好奇怪啊这个人,邢克瑶嘟了下嘴。

    明明知道自重逢之后,两个人来来回回多少个回合,走到最后一步无非好像也是顺其自然,但她心里还是没想到邵宇寒会这么来。

    她有点儿好笑。但邵宇寒抱上来的时候,她心里还是止不住的乱糟糟的。

    一如当年她明明只是按照师兄的指示买一杯咖啡赔给他,结果被问以后师妹的咖啡时间可不可以由自己来承包。

 

    邵宇寒不在想这些,他只是觉得把邢克瑶重新抱进怀里来的时候,她瘦了好多,是那种一把好像就抱到了蝴蝶骨的瘦,不像他在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做饭吃饭,他把她照顾得有一点肉肉的。他搂紧了怀里的人,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他也不想再展开中年人自以为聪明的拉锯了。他把邢克瑶拥在怀里的时候,径直说,“我很后悔。”

    他也不再等邢克瑶回应,继续说下去,“后悔当初放你走。听起来好像是放你走,实际上我知道,是我自己逃走了。”

    邢克瑶埋在他肩头,忽然想起那天最后他大声地说,“这件事很复杂!”

    在她眼里这件事简单在于——她完全可以为了爱留下来,留在他身边,其他的事,总有其他解决的办法。可在邵宇寒的眼里,那个勇敢无畏、聪明优秀的小姑娘是完美的,未来的邢克瑶也应该是要更好、更从容、更广阔地去造就自己的人生的,他如果不能帮助她成就自己,至少也不可以让她为了自己而放弃什么。

    “年轻时候我骄傲了那么久,总想在你的生命里担任一个、让你变得更好、更出色的角色,如果到头来我不仅没让你变得更好,反而要你为我放弃那么多,我承担不了。这就是我最懦弱又自负的错误。”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的时候,握住她的肩膀让她回到自己的面前,他才发现邢克瑶早就掉下了眼泪,她眼睛红红的,吸了吸鼻子。

    “但是你从来没有想过,你自作主张替我放弃了我最想要的东西。”她啜泣说到。

    “就是你。”她一字一句地说,泪水落在他眼前,像一颗一颗掉在岁月的深渊里。

    邵宇寒红了眼眶,他用手指轻轻抚她的脸颊,小心地拭掉她的泪。

    “对不起。对不起。”他一直说。

    她用额头抵着他的胸口,摇摇头小声地说,“不想听这个。”

    他心里小小地蒸腾上来一些温热,像回到七年前她撒娇的时候。他重新把她搂进怀里,亲了亲她的耳廓,低声说,“那不说这个。”

    “说别的好不好?”他哄她。

    怀里的姑娘点点头,眼眶里还有一包泪。

    “我爱你”,他呼出的热气轻轻打在她的耳廓,“一直。”

 

    等眼泪平息了,邵宇寒抱着邢克瑶坐在沙发上,轻轻地拍她以示安慰。

    “虽然说想要买房,但还是得听听你的意见。”邵宇寒正色道。

    “什么意见?”邢克瑶好奇。

    “你不是说,这次回来是因为新产品线要上,回来盯一下。”他问,“那是不是说,等这阵子过去了,你还得回美国去?”

    “啊?”邢克瑶想听他说完。

    “我的意思是”,邵宇寒顿了顿,“未来呢,我想过了,其实我在哪里都一样,主要是看看你,你如果回美国的话,假设啊,那我就还回艾伦中心好了。”

    邢克瑶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继续道,“哦对了,你跟你爸妈不是在华盛顿常住?那我想办法去约翰霍普金斯也可以,他们医学院有几位教授关系都不错,我回去教书,或者去JHP做医生都行。”

    “离你爸妈近一点儿,照顾起来也很方便。”他歪着头看她,说到这儿。

    邢克瑶心间一酸,把头埋进他怀里,半天都没起来。

    “喂,别把我衣服哭湿了啊。”邵宇寒笑着把她的头抬起来,“我还是提的可能性啊,以及我为这种可能性所做的准备,你呢,就尽管做你想要的选择,然后……”

    “我会陪着你。”他说。

    当年那个知道问题很复杂却没有办法的邵宇寒,和如今知道问题很复杂却已经把所有可能性都想得很妥当的邵宇寒。邢克瑶心里滚滚烫的,好像被他温热的大手抚过,熨帖又热切。

    邢克瑶把头往他肩上一靠,叹气道,“我现在不想选择,只想靠一会儿。”

    “好,靠几会儿都行。”他重新揽过她到怀里。

 

    事到如今,重要的早已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而是解决问题的心意。

    问题像一根羽毛放在了秤上,却秤出了爱意万千重量。

    如果不是这七年的聚散得失,或许也不会明白得如此彻底。邢克瑶偷偷抬眼看他的学长,他还是那个温柔、耀眼、让她想起来就要脸红心跳的学长。

    不同的只是,人到中年,他却更无畏了。

 

 

【4】

 

    虽然还没商定未来要怎么定居,但邵宇寒还是决定先买房。过去他单身汉回国,根本无所谓住在哪里,租个离医院近的房子,三天两头也是泡在医院里,要么就是出差研讨和开会。

    邢总明明自己有房子,但一点没耽误她给邵宇寒推荐楼盘。邵宇寒有时候也偷偷想,你说句搬过来不就完了吗?

    但他不敢说。

    这周六给邢克瑶推荐楼盘的是她生意场上的朋友,这么多年看邢总一个人单打独斗雷厉风行的,冷不丁看见她挽着一个笑容满面的男人进来的时候,朋友着实吓了一大跳,手上的茶都没拿稳。

    “那个……”邢克瑶抿了下嘴,“介绍一下,邵宇寒。

    又转头和邵宇寒说,“这是刘总,他跟这个楼盘开发商很熟。”

    两个男人礼貌握手,刘总说,“邵先生买房子主要是?自住?投资?我让销售推荐下。”

    “婚房。”邵宇寒笑眯眯地。

    邢克瑶吃了一惊,侧头猛瞪了他一眼,见他毫无反应,只好讪讪地和刘总说,“还是考虑自己住吧,先看看。”

    刘总热心人,让司机开车载着他们仨看了这个开发商的三个楼盘,最后看中了一个离医院相对更近的楼盘,地段好,当然单价也贵,美中不足是户型面积没有中间档的,大得太大,小的呢邢克瑶觉得偏小了一些。

    “没事”,邵宇寒说,“以后人多再换大的好了。现在方便点就行,够住。”

    刘总一脸了然的样子点点头。

    邢克瑶咬牙切齿,当着刘总又不好爆发,回到自己车上才说,“邵宇寒,你是不是有毛病,当着人都胡说八道什么呢。”

    “我胡说八道什么了。”邵宇寒明知故问。

    “谁说要嫁给你,谁说还要生孩子了?”她质问道。

    “没说生孩子啊,我说万一你爸妈回国定居呢?”邵宇寒一脸狡黠。

    “……”邢克瑶气急。

    “再说生孩子你以前说过啊。”他补充道。

    邢克瑶举手要打他,被他一把捉了过来握在手心里。

    “我还盼着这个刘总性情八卦,去商场上散播一下我们邢总名花有主的事实呢。”他说完哈哈笑起来。

    邢克瑶彻底无语——好幼稚的男人。

 

    签购房合同这天,邵主任请了半天的假,去公司接邢总。邢克瑶的秘书见邵宇寒往总裁办这边走过来,忙不迭地迎过去。

    “邵主任好!邢总的例会还有一个小尾巴,您稍微等一下下哦。”她递水过去。

    邵宇寒点点头,才喝了没几口茶,就看到邢克瑶风风火火地从会议室里出来,“等我一下哦!”她冲他招招手。

    随之出来的几位管理层见到邵宇寒,也纷纷打了声招呼。

    她穿好外套,拿了包,一只手还在就着秘书手里的文件签字,一边交代了其他的事情,这才笑眯眯地朝他跑过来。

    邵宇寒一个恍神,觉得还是当年医学院里那个背着书包热热切切朝自己跑过来的小朋友,结果她如今已是坐拥这样一个跨国公司的老总了。他不禁又为自己的恍神笑出声来。

    “笑什么?”电梯里邢克瑶侧过头看他。

    “笑我们邢总好气派啊。”邵宇寒也侧过头和她对视。

    邢克瑶也笑着“嘁”了一声,“气派也是血泪换来的呀,你以为我一直这么风光。”

    邵宇寒点点头,“知道,所以前几天才跟你说,以后要把这些血泪说给我听一听。”

    到了地库,邵宇寒给她拉开车门,邢克瑶说,“没什么好说的,都过去了啊,我现在可是……”她刚想吹个“叱咤商场”的小牛皮,结果邵宇寒替她拉过安全带系好,在她面前很近的距离盯着她,呼出的热气轻轻喷在她脸颊边。那么近,她闻到自己刚给他新挑的古龙水味道,心里忽然有些小鹿乱撞。

    他认真地说,“要说的,我想知道。”

    邢克瑶也认真起来,点点头说,“好。”

 

    世人皆见高楼大厦里你的从容与风光,可我还是想回去拥住你的疲惫和孤独。

 

    签完字,两个人去喜欢的西餐厅吃了一顿像样的晚餐,过去在美国的时候,遇到高兴的事情,邵宇寒也总是带邢克瑶去吃一顿她喜欢的晚餐。

    看着城市夜色之上的月亮,邢克瑶有些出神,邵宇寒轻轻拍了拍她放在桌上的手,“想什么呢?”

    “想以前在美国,你带我吃晚餐的时候。”她轻轻地说,“有几家餐厅我后来很想吃,忍不住就会一个人去。”

    邵宇寒听完,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没再说什么。

    “一开始我以为是因为我想你了,想去回忆,后来我发现我只是真的想吃而已。”邢克瑶没说完就自顾自地笑起来。

    邵宇寒气得把她手放开,朝手背拍了一下,“你这人。”

    看到她眼睛里的明媚、狡黠,和七年前如出一辙,他又庆幸岁月宽待,还有重逢和相知。

 

    吃完饭邵宇寒开车送她到楼下,没让她下车。

    “那个,我想问个问题。”邵宇寒从驾驶室把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我能搬过来吗?”

    邢克瑶瞪大了眼睛,“邵宇寒,干嘛?”

    他坐直了身子,“你看啊,那个房呢,要年后才能交,虽说精装,总还得添置家具、散散味道什么的。但我年前就得退租啊,到时候我肯定还是得搬过来借住一段日子是吧?与其这样呢,不如我趁早就过来了,那个房子我打扫收拾一下,就还给房东了,现在二手房价格不错啊,人家好脱手。”

    什么啊,邢克瑶云里雾里,“你还挺会替人着想啊邵宇寒。”

    “就这样吧。”他笑眯眯地揽过她的脑袋吻了吻她的鬓角,“就请邢总收留一下邵医生吧。”

    就这么痴痴缠缠地下了车,令邢克瑶没想到的是,邵宇寒从车后备箱拿出一个行李箱来。

    “邵宇寒!”她伸手点住他额头,“预谋已久,罪加一等。”

    他笑眯眯地把她拥在怀里进电梯,小声说道,“好,怎么惩罚一会儿你说。”

    听得邢克瑶脸都热了。

 

    等邵宇寒进去洗澡,邢克瑶仔细看了他打开着的行李箱里都装了些什么的时候,她就更确信邵医生的预谋已久了。

    她坐在床前看窗外,好像今晚的星月亮得有些过分,像他刚才痴缠着的神色一样。邢克瑶不禁笑起来。

    等到他带着还未散尽的水汽把她抱到自己怀里的时候,邢克瑶忽然说,“不拉窗帘吗?”

    邵宇寒笑着把她的睡袍解下来,不动声色说,“想就着月亮看看你。”

    “像以前一样。”他说。

    她的心摇荡起来,她回忆起从前两个人在一起,他总喜欢开着一盏小小的夜灯,因为喜欢看着她。起初邢克瑶非常害羞,慢慢地也就习惯了,甚至习惯了也看着他的眸色里,几乎要滴出水来的温柔与情意。

    今晚的月色太亮了,亮得不需要一盏灯,她就看见了他眼中的星光与水色。

    邵宇寒轻轻地抚她,温柔而有章法,邢克瑶忍不住问他,“宇寒,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吗?”

    他点点头,没有停下。

 

    “那我呢?”邢克瑶轻轻地继续问下去。

    “也还是你。”他低声在耳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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